【转帖】谈谈底层 发表用户: 瞿霭堂
谈谈底层 发表用户: 瞿霭堂发表时间: 2004-1-10 17:49:00 被看次数: 41
原文内容:
我最先的底层理论知识是从前苏联语言学家那里趸来的。上个世纪80年代初,社科院民
族所所长傅懋勣先生觉得中国的语言情况极为复杂,请陈伟和陈鹏两位翻译了一本《语言的
底层问题论文集》,由民族所语言室发表刊印。这是一本前苏联语言学家讨论和驳辩底层问
题的会议论文集。底层理论是不是他们发明的不清楚,但读后觉得很受启发,也觉得有不少
问题没有说清楚,值得进一步研究。不久我写了发表在《中国社会科学》上的《汉藏语言历
史比较研究的新课题》一文,其中单写了一节“语言的底层”,把底层问题作为一个新课题
提出来,引起同道的注意。自己也做了一些研究,想把苏联语言学家没有弄清的问题弄清
楚,结果不理想,现在自己回过头来看看,觉得很肤浅,有些问题自己也没有弄清楚。但一
些重要的观点是大体可以的,比如底层本质上是一种借用,但方式、程度和性质上与借用有
差别;发生学分类不能根据底层、底层不同于融合等。近年由于研究双语理论、中介语理
论,发现当时的想法有一个较大的错误,认为底层必然与“语言的替换密切相关”。错在
“必然”的思想上,把底层局限于“乙语言战胜甲语言,甲语言遗留在乙语言中的成分”这
一种情况,这是受当时苏联语言学家观点的影响,没有深入思考的结果。那时年轻气盛,有
创造力,却缺乏知识。
过了二十多年,再重新为底层概念做一个解释,改正以前的认识:
1.底层是语言接触的产物。语言接触可以造成语言替换,也可以不造成语言替换。语言
替换不替换,都可能形成底层。
2.底层是当前使用的语言中的“异物”,我们统称这种“异物”为借用,这是站在当前
使用的语言角度来说的。语言中所以有“异物”是由于语言学习过程中发生的相互渗透,这
种现象叫语言影响。由于语言影响的过程、方式和深度不完全相同,语言中“异物”的性质
也不相同。语言影响是双向的,所以不能以是否替换来决定底层的性质,语言的使用替换了
可以形成底层现象,不替换同样可以形成底层现象。
3.怎么来确定一般的借用和底层现象?借用一般或大多(不能绝对)只涉及语音、词汇
现象,数量有限,不涉及它们的结构和系统;底层现象,还涉及语法现象,涉及的语音和词
汇,不仅数量大而且还可能涉及到它们的结构和系统。可见,借用和底层,是一个深度问
题。所以要把底层从借用中区别出来,因为一般借用容易识别,不大会影响系属问题和历史
比较法的研究,底层就不同,一不小心就会把底层作为发生学分类的根据。
4.底层发生在语言接触过程中,语言接触以学习为前提,所以底层也就发生在语言学习
过程中。语言学习过程的情况不同,比如简单学习,对目的语不熟悉,处于单语状态,即依
然使用或只会使用自己的基础语,从目的语中借来一些词汇,属最常见现象。再深入一点借
入个把语音或声调,再深入一点,借入个别的虚词和语法方式。语言换用了,是基础语的这
些东西进入了目的语;语言没有换用,是目的语的这些东西进入了基础语。满族放弃使用满
语而使用汉语,满语的一些成分留在了汉语中,是这种现象;中国人学习英语,从英语中借
入一些词语和表达方式,甚至语法表达方式,中国人没有放弃中国话,也是这种现象。但这
两种现象不完全相同:前者是基础语影响目的语,后者是目的语影响基础语。另一种现象是
汉语的河州话,是藏族人学习汉语,由所谓的藏汉话演变而来的。语音、语汇和语法都有较
深入的影响,可以说汉语河州话中有一个藏语的底层。兰州话和西宁话也有这样的影子,但
程度浅,只能是一般的借用。也许有人会问,历史上的兰州话和西宁话也许曾经比河州话还
河州话,后来因为与其他汉话接触,其中的“异物”消失了。这是另一种研究,我们现在只
能凭借看得见的材料说话,即使你研究出来兰州话和西宁话的历史面貌,也只说明其中的底
层消失了。河州话是目的语中留下底层的例子。再举一个基础语中留下底层的例子,就是日
本语。日语中留下大量汉语成分,语音、语法和词汇方面的深度都够得上底层。
5.无论在目的语中留下底层,还是在基础语中留下底层,都要经过深入的学习过程,都
要具备熟练的双语使用能力和使用环境。河州话的问题,由于汉藏接触的历史比较清楚,无
须多说。日本语却有些特殊,日本人长期在口头上使用日语,在书面上使用汉语(汉文是汉
语的符号),日本至少知识分子曾经是长期的双语熟练使用者(即便他们在读汉文的句子时
还要按日本语的语法,但写的时候还得使用汉文的文法),于是在日语中留下一个汉语的底
层是不足为怪的。汉日接触唯一特殊的地方是语言环境问题,日本人是通过文字,而不是完
全通过直接的口语接触,但效果似乎是一样的。
6.底层理论貌不惊人,但对历史比较法和系属分类研究,至关重要。举个大家熟悉却还
不得不思考的例子。美国有一个医生,喜欢弄弄语言,弄得并不很像样子,发现南岛语言中
有些词与中国的壮侗语言有关系,说是同源词,要建立一个澳泰语系。后来就是向柏霖的业
师,进一步研究,发现南岛语言中有些词与汉语也有同源关系。这种观点得到中国大师级学
者的支持,这种同源关系就成了铁案。有了同源关系怎么办呢?再建立一个更大的语系,叫
汉澳语系罢。这就给我们提出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两种语言有了一些在语音上对应的词,
叫关系词也罢,叫同源词也罢,必定是由一个母语分化而来,必定属于同一语系吗?有没有
别的可能?其实南岛与汉藏同源论,在中国学者中有很大的争论和分歧,说铁案为时尚早。
可惜我不研究具体的材料,不敢置喙,只能当个旁观者。但从理论上想想,为什么中日有那
么多有对应的词,却可以一口咬定是借用关系呢?因为日本语无论从结构与系统与汉语不是
一回事。其次,日语中的汉语无论是吴音、汉音还是唐音,似乎借入的年代和过程有据可
考。那么,南岛语言是多音节语言,与汉语的结构和系统比之中日语差异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什么一口咬定是从同一母语分化而来的呢?从数量来说,能铁定的词也很有限,更与日语
中的汉语词无法相比了,连个底层都谈不上。这种类比的说法表面上看看很可笑,仔细想
想,还有点意思,所以中国有学者提出,越人或者说汉藏语言的人漂洋过海,到达今天说南
岛语的人的地方,发生语言接触,留点“异物”在南岛语言里,不是不可能的。这种观点比
建立一个庞大的语系对我更有吸引力。但这样一来,对那位后来不幸因车祸去世,为建立一
个大语系奋斗终生的美国医生和向柏霖的业师来说,他们的发现就大为贬值,不太公平了。
从上面的底层理论和道理来看,向柏霖所说的什么拉丁语、高庐语、法语与底层没有什
么关系。不知道他根据的是哪家底层理论,或者他自己对底层有什么研究和看法。如果凭我
贴子上的一句话来想像,怕就失之里了。
我为自己年轻时无知而不好意思,我发表在《中国社会科学》上的那篇文章,还由杂志
选出来译成英文刊登在英文版上向世界介绍,现在想起来都有点脸红。记得一位名人说过,
培养一个自然科学的人才只要十年,培养一个社会科学的人才要二十年,想想不无道理,要
把自己的思想整理清楚,要积累大量的基础知识,要具备一点必要的哲学和逻辑根柢,甚至
写出的文字要别人看得懂,也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结合我自己一生做学问的教训和犯下
的错误,还不得不与爱因斯坦唱唱反调:在科学世界里,不存在没有知识的想像和创造力,
也不存在没有想像和创造力的知识。所以不要想信中国的痞子文学家“无知者无畏”的邪
说,要相信公论:无知者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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