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調查字表vs方言調查詞彙表——以客語第一人稱為例
本帖最后由 怡保客 于 2016-11-6 01:04 编辑《方言調查字表》是一直以來是學界調查某地漢語方言時的主要工具,通過分析每個韻攝字的發音,學者可以得知該地方言與中古漢語的關係,大致上可以確認該方言屬於哪個大方言區,也更容易考證一些有音無字說法的本字。
然而《方言調查字表》裡的字在一些地區未必是口語常用字,或口語裡有這個字的“另類”發音,或者這個字有口語和書面語的區別。而一些缺乏音韻知識的發音者忽略這些“另類”的發音,潛意識認為這個發音並非是這個字而忽略了他。一般來說,學者會根據後續的《方言調查詞彙表》再尋找可能存在的口語音(白讀音),但是學者處理這種現象的方言並不同,有時他們會直接在調查字表分別標註文讀和白讀的讀音,有些時候白讀音不會納入調查字表,可能在另一個章節裡解釋文白異讀的現象。
以客語第一人稱為例,如梅縣話讀ŋai,部分人不會聯想到“我”字,“我”字已經有ŋo的發音,和同聲符的“鵝俄餓”聲韻相同。所以在很早的時候文人、傳教士就創造不少方言字來記錄ŋai這個發音,其中以“亻厓”字影響力最大,這個方言字甚至被用在研究文章裡頭。後來有研究“我”其實是古歌部字,客語第一人稱讀ŋai是韻母存古,本字當是“我”。不過仍然有學者在其著作裡使用“亻厓”來標記客語第一人稱ŋai,或許是出於習慣等原因,當然他們有時也會稍微提及ŋai的本字是“我”。
當客語人士根據《方言調查字表》、《方言調查詞彙表》發音時,會出現以下狀況(以梅縣話為例子):表格1: 第一人稱文白讀音的記錄現象
《方言調查字表》 《方言調查詞彙表》 註釋
我:ŋo 第一人稱:ŋai【】 【】為方框,為有音無字
我:ŋo第一人稱:ŋai 亻厓/我亻厓為方言字,本字是我/不詳
我:ŋo(文)ŋai(白)第一人稱:ŋai 我 此例比較常見
我:ŋai第一人稱:ŋai 我 某些“我”字沒有書面發音的地區
有些研究/簡報只列《方言調查字表》而沒有《方言調查詞彙表》,或是有些學者在參考該研究時只關注《方言調查字表》而忽略了《方言調查詞彙表》,對於表格1的第一和第二類,就很容易得出梅縣話“我”讀ŋo,對客語不了解的讀者者甚至會進一步認為梅縣話第一人稱讀ŋo
進來我有幸拜讀台灣方言的兩篇客語研究,分別是《江西客家方言音韻研究》和《閩西中片客家話與混合方言音韻研究》,兩者皆有描述一些地區客語第一人稱韻母混入歌韻o,有別於一般客語讀同蟹攝泰韻ai/æ/ɛ的現象。對此我根據其參考資料核實了一番,發覺他們似乎犯了上述的錯誤。
首先,《江西客家方言音韻研究》的結論的某一段:“尋烏、會昌歌韻主流音讀分別為 o 、 əu ,泰韻則為 ai 、 ɛ ,然而「我」字尋烏卻讀作 ŋo ,會昌則讀作 ŋəu ,兩地皆是隨歌韻主流音讀走,而油石則有二讀,一為 ŋo 、一為 ŋai ,也保有「我」字早期歌韻的讀法”。這三地的資料皆來自江西省地方志編纂委員2005年所著的《江西方言志》,我手頭只有這個本書籍的方言調查字表,字表裡者三個地區“我”字的讀音和他描述的一致(字表裡還顯示瑞金讀uo、南康讀ŋo,但者兩地不是該作者選擇的方言代表點所以沒有被提及)。
由於本人沒有完整的2005版《江西方言志》,無法得知該方言志的完整內容。而《江西客家方言音韻研究》的作者也對研究材料做出解釋:“筆者使用的語料為《江西省方言志》、《客贛方言比較研究》、《客贛方言調查報告》與《上猶縣縣志》。上述各書之中每個漢字皆附有一個中古音,多數來源為《方言調查字表》,但事實上其中多數例字具有中古又音,表示這批中古音資料其實已經過編輯者的篩選,直接使用可能會錯失一些藏在又音之中的線索。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筆者以《廣韻》相對照,盡量復原中古一字多音的樣貌,並保留少數未出現於《廣韻》,卻存在於《方言調查字表》的中古音,重新審視一次這些語料”。這說明該作者只參考方言志裡的方言字表,從註釋裡也能看出他只參考方言字表和所選方言點的音系介紹。從註釋和本人手頭上只包含調查字表的《江西方言志》看來,方言字表的最終頁面是435頁。然而據我調查所得,《江西方言志》有多達919頁!也就是說《方言調查詞彙表》很有可能就在436-919之間。該作者可能忽略了這會昌和尋烏第一人稱口語音記錄的事實。還有一點要說明的假設會昌和尋烏確實的第一人稱確實存在口語讀音,那麼為什麼上猶油石會有ŋai/ŋo兩個讀音,而其他贛南客語只記載口語音ŋai/ŋæ,最後尋烏和會昌只記錄ŋo和ŋəu(當然還有南康和瑞金)等現象呢?這是因為一般涉及多個縣市的方言調查都是由多名學者分別到不同縣市調查記錄,他們或發音者對方言字表裡的字的文白讀音處理和看待方式都不一樣。會昌和尋烏的調查者的記錄方式很可能就是表格1裡的第一和第二類。
要核實會昌/尋烏的第一人稱是否只有ŋəu/ŋo一種讀音,我們嘗試參考1993年版《會昌縣志》和1982年版《尋烏音系舉要》。《會昌縣志》方言卷裡記錄的是縣城口音,和《江西省方言志》一致。不過,兩者的歌韻則不一致,前者是o後者是əu,或許əu是裂化自o(畢竟兩者的記錄也相差整整12年),而泰韻則同樣是ɛ。首先,《會昌縣志》方言卷裡聲韻調配合表裡顯示“我”字讀ŋo,“”字讀ŋɛ。而後面詞彙章節則顯示第一人稱代詞讀ŋɛ,以“”字標記。而縣內的語音和詞彙差異也沒有說明第一人稱有差別,可以認為縣內各小片的第一人稱均是ŋɛ;而1982年版的《尋烏音系舉要》也是收錄縣城口音,不過和《江西省方言志》相差了整整23年。兩者歌韻發音均記作o,泰韻則前者是ɑi,後者是ai。《尋烏音系舉要》除了在聲韻調配合表記錄了“我”
字有ŋɑi和ŋo兩個讀音以外,也在文白異讀的舉例顯示“我”字的白讀音為ŋɑi,文讀音為ŋo,有趣的是《江西客家方言音韻研究》的參考資料裡還有《尋烏音系舉要》。最後,《會昌縣志》和《尋烏音系舉要》明確證明會昌和尋烏的第一人稱韻母確實是有別於歌韻,和《江西客家方言音韻研究》的描述並不一致,當然也不能排除上述兩個地區的第一人稱的韻母已經轉化作歌韻,畢竟都《會昌縣志》和《尋烏音系舉要》都有些年頭了。另外江西省贛州地區公安局編撰的《江西省贛州地區方音詞彙》則顯示會昌和尋烏的第一人稱為ŋai,“”,不過並沒有說明會昌和尋烏的預料是取自哪個鄉鎮。
接下來是《閩西中片客家話與混合方言音韻研究》裡“我大兩字的演變”的章節裡某段:“茶陵桃坑、炎陵十都、炎陵水口、南靖梅林、平和大溪、平和長樂、雲霄和平、雲霄下河、詔安百葉、詔安霞葛等方言點都是“大”字與蟹攝合流,“我”字與果攝字合流 ...... 湖南客家話茶陵桃坑、炎陵十都、炎陵水口這幾個方言點鄰近贛語方言區,變現與贛語相同,極可能是因為,語言長期接觸下受到的影響。原為-ai的讀音為-o所取代。從地緣關係看來,閩南客家話和贛語方言區之間還隔著閩西客家話區,兩者之間的距離並不近,因此,閩南客家話在“我大”兩字的走向上趨同於贛語的表現,究竟是平行發展的結果,還是與昔日移民有關,都是未來可以進一步思索的方向”。從參考資料和註釋看來,湖南的茶陵桃坑、炎陵十都、炎陵水口的資料來自《湖南客家方言的源流和演變》而閩南地區的南靖梅林、平和大溪、平和長樂、雲霄和平、雲霄下河、詔安百葉、詔安霞葛的資料則是來自《閩南客家話音韻研究》。
《湖南客家方言的源流和演變》裡方言字表裡顯示茶陵(桃坑)、十都和水口的“我”字都是ŋo,而其他方言點則是兼有ŋai/ŋo或只有ŋai而已。此外在韻母研究的章節裡有提到湖南客家話的果攝異讀讀ai/a的情況,每個地區數個比較一致的例子如“那哪大我個”等等,只有茶陵、十都和水口的例子缺乏“我”字。從“那哪大個”仍讀ai韻的情況看來,似乎在暗示茶陵桃坑、炎陵十都和水口的我字已經完成ŋai->ŋo的轉換。當然《湖南客家方言的源流和演變》也是沒有方言調查詞彙表,不能說明第一人稱的實際讀音,就是說方言調查字表裡這三個方言點的“我”字可能沒有記錄第一人稱的口語讀音。
此外,《閩南客家話音韻研究》裡方言調查字表的“我”字,南靖梅林、平和大溪、平和長樂、雲霄和平、雲霄下河、詔安白葉、詔安霞葛確實全都是ŋo。然而後面的方言詞彙表(只記錄白葉、梅林、大溪和和平的詞彙)卻顯示白葉、梅林、大溪和和平的第一人稱是ŋai(“亻厓”)。顯然《閩南客家話音韻研究》採取的是表格1的第二類處理方式。足以顯示《閩西中片客家話與混合方言音韻研究》的作者選取資料時只著重方言調查字表而忽略了詞彙表裡的口語讀音。由於方言詞彙表裡記錄的只有白葉、梅林、大溪和和平的詞彙,我們無法得知長樂、下河和霞葛的第一人稱實際讀音。
總結《江西客家方言音韻研究》和《閩西中片客家話與混合方言音韻研究》顯示某些客語“我”(第一人稱)歸歌韻還有些爭議。其中《江西客家方言音韻研究》裡會昌和尋烏還有其他資料顯示兩者的第一人稱/我字有讀若泰韻的說法;從《閩西中片客家話與混合方言音韻研究》的參考資料《閩南客家話音韻研究》看來,該作者明顯在選取資料時只取方言調查字表而忽視的方言調查詞彙表,忽略了客語第一人稱普遍存在文白讀音的事實。對於不諳客語的學者,必須要了解客語第一人稱有文白讀音的問題,選取資料是也要看看該作者是採取表格1的那一種方式,不然容易犯下錯誤,進而做出錯誤的結論。
文白异读,一字多音。有些地方文白两个读音简化为一个,如“放”,很多地方的客家话只有fong,没有biong。 本帖最后由 怡保客 于 2016-11-6 12:33 编辑
如果是簡化為一個讀音,那麼就是說其中一個讀音已經消失了,這沒問題。
問題在於一般學者普遍認為客語第一人稱ŋai本字為“我”,他們在著作詮釋客語第一人稱的特點時會直接說:客語的我字入泰韻,讀音為ai,æ,ɛ...。一些可能不諳客語的學者在參考該著作時直接認為客語的“我”字是是讀泰韻,但是他們容易忽略客語裡“我”字和第一人稱代詞的文白異讀關係、還有就是作者和發音對於這種情況的處理方式。比如《閩南客家話音韻研究》將“我”和第一人稱分開處理,而《閩西中片客家話與混合方言音韻研究》的作者只選取“我”字的讀音,從而得出錯誤的結論。
老實說我個人不太相信茶陵和炎陵客家話第一人稱讀ŋo,但是這兩地的資料比較難找。楊宗錚所著的《湖南客家》似乎有茶陵和炎陵客家話描述。但我手頭上並沒有這本書。不知道誰有此書,能否幫忙核實一番? 剛剛翻了李如龍和鄧曉華編著的《客家方言論研究》,裡面有一篇《湖南省炎陵縣水口鎮客家方言同音字匯 》,這文章的作者和《湖南客家方言的源流和演變》的作者是同一人。裡面有記載“我”字分別有ŋo和ŋai兩個讀音。明顯該作者在比較湖南各客家話的音系時,因為也只選取方言調查字表裡的資料而將水口客家話“我”字的白讀音ŋai給忽略了。 是啊,这样的错误会误导人。 词表更加可靠点。 第一人稱"我"客語用: nga1 吾 or ngai2 奈(潮州人講成ngoi2 奈)
第二人稱"你"客語用: ngi-a1 汝 or hng2 而
第三人稱"他"客語用: gi-a1 也 or gi2 几(用小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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