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祥“种树”初体验
“种给离乡的人,种给太宽的路面,种给归不得的心情。”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在舞台上用客家话唱歌。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在舞台上用我的母语唱歌。 我生长在粤北的一个小镇上。一个小时的车程之外,有一个叫做翁城的地方,那里诞生了一位杰出的中国民歌修补者杨一。在他的《内部参考2000》的《小镇》中,这样唱到:“春天的细雨呦灰蒙蒙的小镇上,路边的榕树大得象一只船。”尽管他也能把歌唱得掏心挖肺,但作为一个客家人,杨一却一路烟尘地奔赴千里之外,用陕北民歌的方式来表达思乡之感,仍旧是未能做到百分之百的传达。而林生祥则是这样,他用母语来歌唱美浓,“种给留乡的人,种给落难的童年,种给出不去的心情”,聊聊几句便串联了多少童年的画面,金曲奖最佳作词实至名归。更别提“种给河坝乘凉,种给雨水歇脚,种给南风吹来唱山歌”,直截了当地把我带回了幼时的故乡,小河,堤坝,大榕树,草地,嘻戏的我,还有围着一圈一圈地唱着客家山歌的人们。 这是林生祥第一次来到内地,这是一次出乎意料的旅行。有谁能想到传说中的交工乐队突然就出现到我们面前,给我们唱着海岸那头的歌呢?而更加让人啧啧称奇的是,在此之前还存在遥不可及、带着陌生感和距离感的人与音乐,顷刻间由于某个触发点而变得动人不已。而过往只会在和外婆、农村里的长辈亲戚们交流时才会用的客家话,因为林生祥也变成了一项值得骄傲的语言和吹嘘的本领。甚至,当我得知林生祥的巡演站在广州之前的首站是我的故乡、粤北山区韶关的南岭时,且他的歌唱对象是当地的农民,感受到的惊喜难以名状,还一度想纠集几位热爱音乐的乡友们于当日纷纷罢工,在客语山区听林生祥原汁原味的歌唱。虽然最终作罢,但在广州,我同样感受到了林生祥的客家新民谣,并在其后的一个星期里真正地体会到了何为“绕梁三日”。 只有林生祥才能吸引到这么多的圈内大腕。在当天下午的喜窝现场,乐评人邱大立、杨波,广州民谣届的朱方琼、夜郎和他的南蛮乐团、纳乐队的阿志、吹拉弹唱全能手叶宏刚几乎全员到期,以及广州地下音乐旗帜沼泽乐队的主唱海亮、远在云南昭通的腰乐队主唱刘涛也特地赶来观摩学习,可见林生祥的号召力。舞台上的生祥给人感觉很舒服,他文质彬彬的外表让人一下子难以和那位不屈不挠的社会运动家联系起来,但当他一开口,逼人的气场便让他显得高大起来。相较于交工乐队时期,我更喜欢林生祥现阶段的作品。阿成骑着《风神125》在乡间小路上突突突的时候,那唢呐还过于揪心;《菊花夜行军》在逃离呼啸的城市后也有生活之下的无力感,他反映的是深刻的农村问题,其内容要求了音乐形式的必然表达。但到了《种树》,在乐器上的大做减法,使得其音乐的本身更具空间感和层次感。日本冲绳三弦大师平安隆与吉他手大竹研的加入,使得整个音乐风格变得清新爽朗起来,节奏上多变的摇摆呈现出农村里的稻浪粼粼。生祥开始不断地挖掘农村由内而外的生命美学,他开始真正地进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状态,他的音乐也彰显出画满水鸟、稻米、玉兰花的热带南岛风情。 虽然平安隆这次没有前来,但同来的大竹研已经让人领略到了生祥音乐中不断学习、不断交融的魅力。生祥和大竹研几乎全场都在调音,吉他伴侣一刻都没有离开他们的琴头,一会儿是Dsus4,一会儿又回到了标准音。对于一个民谣艺人来说,如此频繁地使用开放式调弦法(Open Tuning)是我意想不到的,而生祥的吉他技巧也让我乍舌。作为一个乐队主唱和主创,近似于singer/songwriter的角色,生祥花了大功夫大气力来研究吉他演奏。在他的博客文字里,你知道原来他虚心地向平安隆和大竹研学习吉他技巧,在个人音乐里融入了日本民谣音乐人自琉球王朝起崇尚唯美、古韵,以及对诗意的追求。平安隆曾经在横扫日本的喜纳昌吉Champloose乐团担任吉他手,单飞之后专攻三弦,把这项15世纪时从中国传来的音色圆润古乐器赋予了更具有时代感的面貌,他在《种树》专辑中一直所起到提纲挈领,不仅作为节奏组机能存在,为歌曲的节奏铺陈埋下了厚实的一笔,其稳定的铿锵音色甚至能当bass使。也因此,《种树》几乎是每一个当下的民谣从业者应该反复聆听和学习的专辑,能在三把拨弦乐器的架构中凸显层次感,这需要怎样的对音乐的敏锐天分。 好吧,平安隆大师缺席的长嗟短叹就不消说了,幸好还有大竹研,他的技巧同样趋于化境,天外飞仙的一手布鲁斯或蓝草,你感觉到的却是标准的日本民谣风情。林生祥从他们两人中吸取充分的涵养,为了让自己音乐更具有空间感,他同样地学习了大量的非洲音乐元素,甚至牙买加的雷鬼,于是现在的生祥更加地Swing和shuffle。第一首的《逻田》之旋律对每一个客家人都不陌生,但生祥在节奏处理上加入大量的切分音,以及大段的口白,只能用耳目一新来形容。同样的,《莳禾歌》也是立足于客家山歌中的再创新,大竹研在吉他间奏时的温情脉脉把农家欢乐表现得跃然纸上。至于《捱介卡肖》和《种树》一样都是我百听不腻的一曲,浓郁的台南风情让人迷醉。即便是重新演绎交工时代的《菊花夜行军》,生祥所流露出来的状态也不是那个急于表现和抗争的“代农民立言者”的形象,WTO outside的口号也变得带有诙谐的气息,阿成的还来就菊花也有了一份自得其乐的美满。甚至,在生祥悦耳的旋律和吉他中,歌曲内容深刻的思想性很容易被忽略了。最后,还是用音乐说话。我喜欢他的这种状态。 将近不惑之年的林生祥知道自己需要些什么。推人心之至情,待境而生自工。让我们期待他的下一张作品和下一次内地之旅吧。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