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瑛宗的崛起
台灣文學發軔於一九二○年代,到了三十年代始逐漸進入成熟期,名家輩出,創造出質量均甚可觀的文學作品。龍瑛宗於一九三七年初,以處女作「有木瓜的小鎮」一作榮獲日本著名綜合雜誌『改造』小說徵文比賽入選,一躍躋身名家之林。這也是客家人在台灣文壇上嶄露頭角的濫觴。
龍瑛宗退休後家居信義路
龍瑛宗本名劉榮宗,新竹北埔人,一九一一年生,商工學校畢業,服務於銀行界,也曾擔任過報紙副刊編輯工作,目前已由合作金庫退休,安享餘年。
龍氏不但是台灣最有成就的日文作家之一,也是產量最可觀的寫作者。使他一舉成名的中篇小說有「木瓜的小鎮」,寫一個剛從中學畢業的年輕人在街役場(鎮公所)謀得了一個小小的職位。這位青年雖然從事刻板的工作,卻心懷美麗遠大的憧憬,一心想靠獨學苦修考取「普通文官」、律師等資格,不料他身處的現實環境卻是冷酷和無情的,使他備嚐現實與理想之間的衝突,最後落入絕望裏頭。
如所週知,台灣於一八九五年淪為日本殖民地,此後約有二十年間,台灣人不顧身命,奮勇反抗日本統治當局,做到前仆後繼、犧牲慘重的地步。其後受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民族自決思潮的激盪,益以受新式教育、飽吸現代思想的新知識階級增多,反抗乃由武力手段改採據法理以爭的方式,遂有和平的民族運動風起雲湧。台灣文學之應運而起,也可以說部份是受了這種風氣的影響。也因此,台灣文學甫一發軔,多以反抗、啟蒙為主旨,對當時的社會風氣及民族運動,產生了極可觀的影響。
然而,進入三十年代,日本軍國主義抬頭,對外發動以九一八入侵舊滿州為始的侵略戰爭,對內則有嚴厲的思想統制之舉,整肅、檢舉,巨案連連,社會動盪,人心惶惶。龍瑛宗在這樣的社會狀況裏,敏銳地捕捉住社會脈動,假藉一個台灣社會上普遍存在的知識份子的苦悶與徬徨,反映出日本的殖民統治下,台灣民眾的蒼白、無助的困,給其後的台灣文壇拓展了新的境地。
照理,以龍氏的才華,他的這種文風是可以深化、普遍化,給台灣文學整體的提昇帶來積極作用的,事實上他也陸續有掘發台灣社會黑暗面的作品如「黃家」「黃昏月」「白色山脈」「狽」等佳構寫成,緊緊扣住時代脈搏,顯示出台灣文學已確實由單純的反抗與啟蒙等,進入思維複雜、內心衝突激烈的現代人的普遍心理狀況。然而在日閥嚴密監控與主導下,挑起七七事變,發動全面性的瘋狂侵略戰爭,像龍氏這種文學作風,遂顯得無力而蒼白,發生不了更積極的匡正作用。尤其所謂之「皇民化運動」在島內如火如荼地被推展起來之後,正當的文學活動已無立錐之地,御用的「皇民文學」遂領有了台灣文學的空間。
吳濁流的硬頸精神
在這樣的狀況下,發揮客家人硬頸精神的極致的,是吳濁流其人。在強權籠罩下,如果想讓文學作品來進行抗爭,那就只有轉入「地下」了。環顧台灣文學六十年史,在這段期間以地下姿態從事創作,並留下作品的,僅得吳氏一人,吳氏亦因而以特立獨行之姿,為後世所景仰。吳濁流舊宅第坐落在新埔鎮大茅埔。
吳濁流(1900-76),本名建田,號饒?,新埔大茅埔人,畢業於總督府國語學校師範部,曾任公學校教師有年,因抗議日人視學欺凌台籍教師,憤而辭職赴大陸任記者,年餘後返台,仍當一名記者。他在戰爭最熾烈的期間偷偷地寫以抗日意識為主旨的作品,戰後始得見天日,此即膾炙人口的長篇小說『亞細亞的孤兒』。
此書寫一個熱血台灣青年,於公學校任教時與一日人女同事漸生情愫,卻遭日閥當局橫加阻梗,憤而辭職前往日本留學,繼而又赴大陸。不料心焉嚮往的祖國同胞卸把他當日本走狗,日閥更以「支那奸細」或低等國民視之,至此他終於恍然悟及台灣人的「孤兒命運」。吳氏抓住了當時存在於台灣人之間的意識,以之為主題創造了這部優美作品。直到這部作品完成數十年後的晚近,探討「台灣意識」問題時,
「孤兒意識」 仍是必然被提起的台灣人精神狀態之一,即令以歷史眼光看來有其階段性的局限,然而吳氏從時代脈動中將其抽繹出來,使它成為台灣人精神史上一個典型,其觀察之周到,體會之深刻,在在顯示吳氏的不同凡響。吳氏成為台灣文學史上一名睥睨左右的巨人,絕不是偶然的。
吳氏文業尚不僅此,戰後他還陸續寫下描寫台灣人醜陋嘴臉的「波茨坦科長」「功狗」等,以及以二二八為主題的『 無花果』『台灣連翹』,允推為台灣抗議文學、諷世文學第一人。一九年更創辦『台灣文藝』,設 「吳濁流文學獎」,延續台灣文學香火、提 攜後進,均發揮了他強勁的影響力。吳氏之為戰後台灣文學的領導人,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前面所舉的『無花果 』『台灣連翹』二書。二二八大屠殺之後,國府遷台,施展其極權統治,一時全台籠罩在白色恐怖之中,並且戒嚴期間綿延達近四十年之久。這期間二二八不用說是一大禁忌,一般百姓連私下裏都不敢談及,遑論形諸筆墨。然而,濁流先生不但無畏懼,首先於一九六八年間完成自傳體、內容以二二八為主的『無花果』,先在『台灣文藝』上連載,繼而印行單行本,旋遭查禁。七一年,吳氏再接再勵,以正面加式描寫此事件,此即『台灣連翹』,於八六年,正如吳氏於七六年逝世時的遺願,十年後順利全文發表,且先後有四種版本出現,具見其受重視的一斑。
沉鬱內斂的鍾理和
鍾理和(1915-60)是高雄美濃人士,其沈鬱內斂的筆觸,恰與前述吳濁流之剛烈銳利,形成一鮮明對照。鍾氏是屬於戰後第一代的客籍作家,早歲因同姓婚姻受阻,攜愛妻經日本遠渡舊滿州,後並移居北京,戰後始返回故里。回台後雖然在故鄉任教於初中,未幾即因肺疾辭職,赴松山療養院治療,數年後始僥倖初癒返家,歷盡病痛折磨。此後在貧病交逼下從事文學創作,先後著有以自身經歷為主構成的長篇小說『笠山農場』,以及著多精緻短篇,一九七六年有全集八冊上梓問世,為台灣文學第一套個人全集。
所謂戰後第一代台灣作家,是戰後始出現於台灣文壇的作家,與戰前一代的龍瑛宗、吳濁流不同的是龍、吳等人是寫日文的,戰後改朝換代,雖也嚐試過中文寫作,但在表達上似乎免不了稍有未能如意的困窘。至於戰後第一代,同樣地是受日文教育長大,不過因為年紀較輕,故而學起中文來較容易,約在一九五○年代初期即能以相當自然順暢的中文寫作,並發表作品。
不過第一代作家都有共同的學中文的困頓歷程,即苦學自修,且因為受日文牽絆,開始常以日文起草,自譯為中文,稍稍習慣了以後,雖然仍用日文思考,但想起一個句子,在腦子裏即自譯為中文寫下,免去了用日文起草的手續。然後再進一步,連思考也改用中文,至此寫起文章來,始能較能得心應手。
鍾理和不僅為其中代表性作家,且為為數不滿十指的所有戰後第一代作家中的翹楚(屬於這一代的客籍作家尚有鄭煥、林鍾隆、鍾肇政等人)。『笠山農場』固然是他的代表作,然而一些以戰後台灣社會、尤其以農村生活為主構成的作品如「故鄉」四部等作品,把當時台灣農村的疲憊、貧窮以及客家人的堅軔與樂天的知命的生活態度,栩栩如生地描繪出來,傳神之極,允稱為台灣農民小說的典型之作。
鍾理和取材自己生活情形的作品,常出現 「平妹」其人,在困窘的環境當中,勇毅地負起家計之責,則又除了客家婦女傳統的勤勞、堅強、勇毅之外上昌富於柔情與仁慈,成為台灣文學中最精彩、最動人的女性。 轉載自《客家雜誌》第二 期
報導鍾肇政、鍾理和
鍾肇政文學客家小說:魯冰花